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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下的秋海棠开了,怯怯斜过一枝,仿佛弱不禁风。过不了几日,这阶下也会生了秋草罢。桂殿长愁不记春,h金四屋起秋尘。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g0ng里人。这一轮月光,凄清的照着,不谙人间愁苦,世上的痴人,才会盼它圆满——不过一转眼,又残瘦成一钩清冷,像是描坏了的眉,弯得生y,冰冷的贴在骨r0u上。

佣人新姐寻过来,说:“少nn,这青石板寒浸浸的,秋天里这夜风更是吹不得,还是回屋里去吧。”

冷与暖,日与夜,雨与晴,春与秋,对她而言,从今后哪里还有分别?

枕上觉得微寒,起来将窗帘掀起一线,原来是下雨了。天只是青深的灰se,那疏疏的雨,檐头点滴,一声声直如打在人心头一样。荼蘼开了,单薄的花蕊仿佛呵口气能融。开到荼蘼花事了,这春天,已经过去了。

镜子里的一张脸,苍白黯淡,连唇上都没有血se。新姐走过来打开衣帽间的门,说:“今天是喜事,穿这件红的吧。”

丝质的睡衣垂在脚踝上,凉凉软软,像是临夜的风,冷冷拂着。衣帽间里一排挂的华衣,五se斑斓,绸缎、刺绣、织锦……一朵朵碎花、团花、折枝花……暗纹或是明绣,细密的攒珠,富丽堂皇的人生,不过是梦境一样的一出大戏……她依言换上那件银红的旗袍,新姐说:“少nn平日就应该穿这鲜亮一些的颜se,年纪轻轻的,多好看啊,像花一样。”

红颜如花,即使能熬过寒冬,也禁不起春风的轻轻一嘘。那些桃李鲜妍,早已经付诸流水,葬去天涯尽头。

坐了车子去双桥官邸,慕容夫人在小客厅里,见了她,远远伸出手来:“好孩子。”她低声叫了声:“母亲。”慕容夫人细细的打量她,替她整一整那x针,说:“这是上次我叫人给你送去的那个——我当时就想,很配你的气质。”

x针出自国外有名的珠宝公司,三粒钻石,在灯下一闪,恍若一行细泪。慕容夫人却说:“等下子定然有记者,你去我的化妆间里,那里有人等着,叫她们重新替你化妆梳头。”

她轻声应:“是。”

化妆梳头都是极费功夫的事情,重新下楼来,在门外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步子不由微微凝滞。她走路本来就很轻,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走进去,还是锦瑞回头看见了,叫了她一声:“素素。”说:“你平日里还是要化妆,气se显得好些。”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w红绡,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廖……这一身的珠光宝气,光yan照人,也不过是人前做一朵锦上花,让旁人看着羡慕不已,除此,她还有什么余地?

慕容清峄根本不曾转过脸来,慕容夫人说:“素素一定也没有吃早饭,老三,你跟她一起去吃点东西,宴会是在午后两点,还有好几个钟头呢。”

慕容清峄站起来往外走,慕容夫人向素素使个眼se,素素只得跟着他走出去。厨房倒是很周到,听说是他们两人的早餐,记得他们各自的口味ai好,预备西式的一份给慕容清峄,又替素素准备的细粥小菜。

偌大的餐厅,只听到他的刀叉,偶尔碰在盘上,叮的一声轻响,重新归于沉寂。他们上次见面还是旧历年,几个月不见,他也显得削瘦了,大约是公事繁忙吧,眉目间隐约透着疲惫和厌烦。或许,是在厌烦她,厌烦这样的场合,不得不粉饰太平的场合。

两个人在沉默里吃完早餐,她默默随着他去西廊外的大客厅,走过走廊,他忽然回过头来,伸手牵住她的手。她身子不由微微一颤,旋即看到大客厅里的记者,正纷纷转过脸来,他微笑着揽着她的腰,只听一片按下快门的轻卡声,配着耀眼的镁光,闪过眼前是一片空白。她打起jing神来,像慕容夫人一样,对镜头绽开一个恍若幸福的微笑。

是西式的婚礼,维仪穿婚纱,头纱由三对小小花童牵着,那笑容如蜜一样,新人礼成,纷纷扬扬的彩带彩屑夹着玫瑰花瓣落下来,像是一场梦幻般的花雨。佳偶天成,百年好合。她与齐晰成才是金童玉nv,凡人不可企及的神仙眷侣。

晚上双桥官邸燃放焰花,黑se的天幕上一朵朵烟花绽开,一瞬盛放。露台上都是宾客,众人拱围中他轻拥着她,可是,不过也只是作戏,他只是仰面看着,他的眼一瞬闪过焰火的光芒,仿佛燃起隐约的火光。但旋即,迅速的黯淡下去,熄灭成依旧的si寂,浮起冷冷的薄冰。

夜风吹来,冷得令她轻轻打个寒噤。这样热闹繁华的场面,这样多的人,他离她这样近,可是她是独自一个,临着这冷风。

第十八章却向断肠声里醒

舞池那头乐队调着弦,起首第一支华尔滋,乐声起伏如碧蓝湖水的微涟,又如檐下铜铃的摇曳风中的脆响。素素不由微微出神,一回过头来,他已远远伸了手。只得将手交握与他。他的手微凉,可是舞技依然娴熟,回旋,转身……四周是衣香鬓影的海,唯有此刻,唯有此刻可以名正言顺微仰起脸,静静的望着他。

他的目光却下意识般飘忽移开,不过一两秒钟,便重新与她对视,他目光温和,几乎令她生了错觉,颊上渐渐洇出红晕,呼x1也渐渐浅促。只觉身轻如一只蝶,他的臂怀是唯一的攀附,轻盈任凭他带领,游走于花团锦簇的舞池间。耳中渐渐只剩了乐声,旋转,旋转……转得她微微生了眩晕,音乐是波澜壮阔的海洋,他的眼睛却是无望无际的深渊。她无力再去尝试俯瞰,只怕会不顾一切纵身一跃——他连连几个回旋,却带她离开喧嚣的舞池深处。音乐声渐渐高亢出最后的华章,她只觉眼前微微一黑,人已经立在花障的y影里。

他猝然的吻下来,收紧的臂膀紧紧束缚着她,不容躲避,不容挣扎。他从来是这样霸道,熟悉而遥远的温暖令她全身发软,唇上的力道却在一瞬间再次夺去她的呼x1。他贪婪的汲取着她的气息,仿佛横穿大漠濒临渴毙的人遇上第一眼甘泉。急切索取毫不顾忌,连呼x1都紊乱急促。

她不要——不要他如此,明明知晓他再度惑于她的美se,她再也无力承受失却的痛苦,只好不要,不要他这样对她。如同对待他身畔那些万紫千红,偶然忆起便回顾垂怜,哪怕她卑微如同野草,但她已经被他抛弃,从此,她再也不要他的回顾。

她用力一挣,他猝然放了手。她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眼里隐约燃起的火簇,渐渐幽寒如冰,她反倒生出无畏来,直面他锋锐的眼神。他嘴角牵出一个冷笑,摔开她的手掉头而去,径直穿过舞池,消失于欢欣笑语的人丛深处。

夜阑人散已经是凌晨三点钟,慕容夫人说:“年纪大了,真是熬不住。我可要睡去了,素素,这样晚了,你就在这边睡吧,免得明天一早还得赶过来。”话说得这样,素素只得应“是”。慕容夫人一转脸看到慕容清峄的身影在门外一晃,忙叫住:“老三,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

慕容清峄说:“才刚接了个电话,有事要出去。”

慕容夫人说:“三更半夜的出去哪儿?”

慕容清峄说:“是真的有公事,母亲不信,问值班的侍从。”说着就往外走,慕容夫人只得对素素笑一笑,说:“别管他了,你先去睡吧。”

素素上楼去,这睡房她差不多半年没有进来过了,房间倒还是从前的布置,连她的一双拖鞋还放在原来的地方。仆人每日收拾,自然是纤尘不染。她却知道他也是多日不曾回这房里了,因为床头上的一只古董钟,从来是他亲自上发条的。那钟的日期格还停在几个月以前,他当然有旁的去处。

被上是淡薄熟悉的薰香,床那样宽大,她习惯的蜷缩着。刚刚有了几分睡意,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她取下听筒,犹未说话,对方软腻的娇嗔:“你这没良心的,你是不是要我等到天亮啊?”

她凄清的笑起来,千疮百孔的心,连痛都是麻木的了。她轻声说:“他已经来了,你不用等到天亮。”

等待是永无止境的苍老,她却连等待都拒绝了。书房里顶天立地的书架,成千成万的书册,用专门的梯台才可以取到上层的书。书页里的光y,b水流还要湍急,书中文字的洄漩,还偶尔溅起浪花。她的心却幽暗成一口古井,生了浮萍生了蒙翳,片片蚕蚀殆尽。春去了,燕子去了,夏远了,蝉声稀了。秋尽了,满地h花堆积,冬至了,雨声寒碎。四季并无分别,她是深深庭院的一枝花,无人知晓,断井颓垣之畔慢慢凋谢,褪尽颜se,渐渐的灰败,终有一日,不过是化做尘泥。

玉颜憔悴三年,她曾经失去四年,而如今,她再次失去,漫漫又是一年了,只怕——此生已是永远。

房子那样敞阔,静深如幽谷。悉碎的衣声仿佛是唯一的回音,窗外的寒雨清冷,点滴敲着窗棂。客厅里电话突兀的响起,划破如水的寂静,无端端令她一惊。旋即轻轻的叹喟了一声,大约又是侍从室打来,通知她必须出席的场合。新姐接了电话,来对她说:“是方小姐的电话呢。”

唯一记得她的,大约只剩牧兰了。只听她说得一句:“素素,生辰快乐。”她这才想起来,轻轻啊呀一声。牧兰说:“我只怕你不在家呢,我请了舞团里几位旧朋友一块儿吃饭,你若是有空能不能来,就算我们替你做生日吧。”

一屋子的旧朋友,见她进来纷纷站起来,微笑不语。只有牧兰迎上来:“我以为你今天是不能来呢。”她微笑说道:“接了你的电话,我才是真的高兴。”晓帆笑着说:“哎呀,前一阵子看到报纸上你的照片,简直认不出来了。你是越来越美——只是瘦了。”这样一说,旁的人也七嘴八舌的问起话来,大家这才顿时热络起来。

菊花火锅滋滋的轻响,幽蓝火苗轻t1an着金se的铜锅底,隔着氤氲淡薄的白se热雾,叫素素想起当年舞团里打牙祭吃小馆子。也是吃火锅,自然没有这么考究,但热气腾腾里笑语喧哗,一如昨日。

晓帆依旧闹喳喳的x子:“素素,你最没有良心,老朋友最少联络,我们只有偶然从报纸上瞻仰你的芳容。”牧兰哧的笑出声来:“素素,别理她,她早说了今天要敲你竹杠。”晓帆笑嘻嘻从手袋里m0出一份报纸:“你瞧,我专门留了下来,照片拍得真是好。”

素素伸手接过,还是维仪出嫁时拍的全家合影。她侍立慕容夫人身后,脸上微有笑意,身畔便是慕容清峄,难得穿了西式礼服,领结之上是熟悉的面庞,陌生的笑容。这样双双而立,旁人眼里,也是尽善尽美的幸福罢。

牧兰拿过报纸去,笑着问:“晓帆,你难道还要素素给你签名不成?”一边招呼:“锅子要烧g了啊,快点吃。”一边端起杯来:“寿星,这一杯可要喝掉。”

素素这才微笑起来:“你们还不知道我?我哪里能喝酒?”晓帆说:“这梅子酒和汽水一样,哪里能喝得醉人。”牧兰也笑:“咱们都不是会喝酒的人,只是个替你上寿的热闹意思。”旁人也都劝着,素素见盛情难却,只得浅啜了一口。晓帆端着杯说:“好,我这里也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素素说:“我可真不能喝了。”晓帆咦了一声,问:“当真我b起牧兰来,就没有面子么?”

素素听她这样讲,只得也喝了半杯,这一开了先例,后面的人自然也都上来敬酒。素素没有法子,零零碎碎也喝了几杯。她本来就不会喝酒,只觉得耳赤脸热,心里跳得厉害。一帮人说笑着吃菜,又另外喝了半碗甜汤,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坐了汽车回去,一下车让冷风一吹,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新姐迎出来接过她的手袋,笑逐颜开的说:“三公子来了。”

她怔了一怔,往客厅中望去。家俱幽暗的的轮廓里也清晰衬出他的身影,她的心里似焚起一把火来,胃里灼痛如绞,仿佛适才喝下去的都不是酒,而是腐骨穿心的毒药。他脸上的神se令她垂下头去,他的声音冷y如石:“任素素,你还肯回来?”

酒意如锤,一锤锤重重落在太yan|岤上。那里的血管突突轻跳,像是有尖税的刺在扎着。他握住她的手腕,疼痛得令她轻轻x1气,他一撒手就摔开她:“我瞧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去哪里喝成这样回来?”

她无声无息的仰起脸来,平静冷淡的看着他。这平静冷淡彻底激怒了他,她对他永远是这样子。无论他如何,都不能撼动她。他回手就将茶几上的茶盏扫落于地,那声音终于令她微微一震。

他这样生气,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所有物可能遭到觊觎。她心灰意懒的重新低下头。只容得他不要,即使他不要了,也容不得旁人有任何的企图。她连分辩都懒了,唯剩下冰冷的绝望。

他说:“我再也不信你了。”

她脸上浮起幽幽的笑颜,他什么时候信过她?或者,他有什么必要信她?她在他的生命里,渺若一粒最微小的轻尘,他容不下的只是这轻尘无意飞入眼中,所以定要r0u出来才甘心,若非如此,哪里还能引起他的拨冗注意。

天气更冷了,下午时又下起雨来。她独自听着雨声,晰晰沥沥如泣如诉。年纪小时不喜欢雨天,cha0sh寒冷,又只能闷在屋子里。如今幽闭一样的生活,倒听惯了这雨声,漱漱打着蕉叶,点滴滴碎人心,凄清如同耳畔的低y。如今知她的,也只有这雨了,苍天倘若知人意,替人垂泪到天明。上天或许真的终生怜悯,在寂寂楼台之外烟雨相伴。

ch0u了一张素笺,给牧兰写信,只写了三行字,便怔仲的凝眸。想了一想顺手翻开本书夹进去,书上还是去年写的字迹:“千金纵买相如赋,哪得回顾?”

到了如今,早已连回顾都不要了。

天气寒冷,官邸里有暖气,四处皆是花卉,瓶花、cha花,水晶石盘里养着应景的水仙……餐厅里景泰蓝双耳瓶中,折枝梅花让暖气一烘,那香气越发浓烈了,融融春意一般。锦瑞夫妇与维仪夫妇都带了孩子来,大人孩子十余人,自然是热闹极了。维仪的儿子犹在襁褓之中,十分可ai,素素抱了他,他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素素瞧。维仪在一旁笑道:“常言说外甥像舅——母亲就说这孩子倒有几分像三哥小时候的样子。”慕容夫人笑道:“可不是吗?你瞧这眼睛鼻子,轮廓之间很有几分相像。”素素低头看着孩子粉neng的小小脸孔,一瞬间心里最不可触的地方狠狠翻起ch0u痛,只是说不出的难过。

慕容沣心情却是不错,与慕容清峄、齐晰成三个人一起喝掉了一坛花雕,维仪笑道:“父亲今天真是高兴,三哥,你别劝晰成再喝了,他的酒量你是知道的。”慕容清峄也有了几分醉意,只是一笑:“nv生外向,你这样护着他,我偏偏不听。”两个人到底又喝了数杯,齐晰成早已是酩酊大醉,这才罢了。

去年素素吃完年饭就回去了,这天慕容夫人却说:“老三像是喝多了,你上去瞧瞧他,今天就别走了。”那意思甚是明白,素素因她素来对自己疼惜,不忍在大年下拂她的意,只得上楼去。慕容清峄果然有些醉了,从浴室里出来倒在床上就睡了。素素轻轻叹了口气,见他胡乱的卷着被子,只得和衣在床边躺下。

她素来睡眠极浅,这一日因守岁,人是困乏极了,昏昏沉沉就睡着了。恍恍惚惚却仿佛是躺在舅母家里,低矮简陋的床上,天花板上斑驳的漏雨留下的水痕。天气热得要命,窗外的太yan烤得屋子里像是在火焰山上一样,她身上却是冷一阵,热一阵。只听舅母说:“不是我狠心,今天是非得送走不可。”那孩子一直在哭,用力在襁褓之中挣扎,仿佛能听懂大人的说话。孩子拼命一样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她心都碎了,眼泪哗哗淌着,哀求一样伸出手去,她呜呜的哭得全身发抖……孩子……她的孩子……她无力保全的孩子……她等到他,终于等到他,他远远的在台下看着她,每一个舞步都踏在自己的心尖上一样。孩子……他能不能替她寻回孩子……她哀求着ch0u泣……三……三……

最最亲密的时候,她曾经叫过他的||r|名。他翻了个身,不过是醉了,或者,又是在做梦罢了。那令人心碎的哭声,却依旧在耳边回旋。她的哭声,她在哭……他一惊就醒了,本能一样伸出手去:“素素!”真的是她,是她蜷缩在那边,身子软软在颤抖。她又叫了他一声:“三……”只这一声,心里哗啦一下子,仿佛什么东西碎掉,两年,他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一点一滴筑起堤坝,本以为已经坚不可摧固若金汤,却原来根本不堪一击,抵不过她这一声。只这一声,就仿佛着了魔,她在这里,她是真的在这里。他紧紧的搂住她:“我在,素素,我在……”她呜咽着睁开眼睛,幽暗的灯光下看着他的脸,他离开四年,抛弃她四年,此刻眼里却是溺人的柔软。他不过是醉了,或者,她只是做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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