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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或许别人只是没去想,又或许她们想了也不敢说而已。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先回房歇着吧。明天一早我们动身上京都。王府应该很久没热闹过了,咱们怎么也得让它热闹个够……”

月色如洗,梅影轻红。

疏星点点,树影摇摇。

正是夜深人静。

又有密报传来。藏宝图现世之后,贪念叠生,纷争不断。

为了这宝图,兄弟不再是兄弟,朋友也不再是朋友,没仇的变得有仇,有仇的则更是仇上加仇。

武林盟主山庄上个月被魔教围攻,盟主身受重创,不治而亡,魔教亦元气大伤;虹风教与赤炎帮火拼大小三十二回,赤炎帮分崩离析,几乎全军覆没;朝中几名文武重臣互相联合,虽表面上和睦融洽,但暗地里却也是风起云涌刀剑相向,更有甚者一早涉入江湖风云,誓要集齐四份藏宝图,因此死伤不在虹风教之下。

四份藏宝图辗转反侧几经易手,折损了朝中奸臣的兵马,也削弱了江湖的黑势力,让一批又一批贪婪佞妄之人前仆后继奔上赴死之路。

我轻轻一笑,抬手将密报投入火中,看它转眼化为灰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这些人大都罪孽深重,哼哼,就等着看你们怎么在这重重罪下逃脱升天!

正想着,一缕箫声如一线清泉,在一片寂静的黑夜里,清透而凝重、细致而空灵、诗意而优雅的响起。萦萦绕绕,迁迁叠叠,随风而来。

低婉的箫声,幽幽升腾于寒冷的夜色中,如轻烟,如薄雾,是一缕缕淡淡的哀愁。

我有些惊讶的站起身来,推门出去,随着幽幽然绕梁清远的旋律,走到了羽的房门前。

信手推门而入。

窗前,羽衣裳简练身形飘逸,手持长箫,微微低着头,神情淡静,如水蓝眸凝视前方。修长的手指轻舞间箫声如水。闭了眼仔细去听,清澈、婉转、悠扬中又有些许凝滞,一咏三叹,萦绕不绝,让人不由得沉醉。

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

真没想到,羽竟然会吹箫。更没想到,他吹出的旋律竟然如此动人。

羽看见了我,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唇下的箫音一声声、一缕缕,时而轻吟、时而激狂,清冽悠扬,悱恻缠绵,再也没有哀怨,没有凄伤,有的,是永世不悔、万年不灭的眷恋深情,他仿佛要借籍由箫声,诉说心中许多未及出口的爱慕和痴狂……

我会心微笑,走过去,轻轻靠在他身旁。他身上发出似麝的香气。

羽,他不比青竹的高洁矜贵,不似如花的温柔纯情,不像离离的睿智沉稳,他急进,跳脱,热情如火,沾染了凡尘的俗气,但给人的感觉却再也真实不过,那种完全属于人世间的美丽和温馨,仿佛从一开始,便潜移默化,一点点,一丝丝地渗进我心。

“羽……”我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耳边低唤,“我好喜欢你……”

他停了下来,转过头,扬起嘴角,俊美的容颜上绽放出令人无法抵挡的诡魅笑靥,看得我心弦震荡,不能自己。

“花儿,我爱你,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

他凑过来,吻上了我的唇。

空气中,仿佛有千万朵花儿盛开,寒冷的冬夜变得温暖如春,眼前飞过蝶翼与彩虹,甜腻的温情荡漾在整个房间里。千回百转,百转千回,所有的感观都沉溺在这美好又销魂的吻当中不可自拔……

如果没遇上 那么多转弯 怎能来到你身旁

现在往回看 每一步混乱 原来都暗藏方向

曾经还以为 再不能承担 一滴泪水的重量

今天终于知道眼泪 也可以酝酿出芬芳

再不用从別人身上去寻找信仰

爱上你 我学会心里面有花 就能够怒放

颜色艳了 香味香了 花都开好了

你是我的 我有爱了 世界完成了

心紧贴著 手紧握著 没有遗憾了

我很快乐 我很快乐 花开好了

不知为什么,我脑中一直一直有这首歌回响,伴着他的吻,深深震撼着灵魂,甜蜜地留驻心田……

又相会

“飞花?”

蹑手蹑脚还没迈出一步,莫言有些迷惘的声音忽然身后响起来:“你,你要起来了?”

“嗯。”我转过身,“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吧。”

“你要去哪里?”莫言期期艾艾地说,声音中透着几分担忧几分无辜几分哀怨几分愁绪……若是不明就里的人,怎么听,怎么像是我要始乱终弃的样子。

不用怀疑,这真的是欧阳莫言,真的就是从前那个很酷很酷超级酷斯拉的,一年到头笑容不超过三个,一天之内话不超过二十句的欧阳莫言!

只是现在……

“你最近都是起五更睡半夜的,没好好休息过,行军打仗本来就辛苦,还要照顾我……看你,都瘦了。”他意欲起身,声音里竟然含着一丝撒娇的成分。

我莞尔,伸手摸了摸他仍嫌苍白的俊脸,道:“只不过是少睡几个时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身体不好就不要乱动,外面天寒地冻,别起来,好好躺着休息。”

示意他躺下,随手将被子扯了扯给他盖好:“天还没透亮,你多睡会儿。我先去看看折子。”

“哦。”他有些不情愿地撅撅嘴,说:“你穿多一些,别着凉。”

“好。”我笑了笑,伸手扯过披风将自己包裹好,转头出了帐篷。

黎明前的黑夜,静悄悄的,透着死寂。一顶一顶的帐篷整齐的排列着,守夜巡逻的士兵们在这个时辰开始交接换岗,迅速安静,有条不紊。

起伏的沙丘在夜幕中黑影幢幢,一直连绵到天边。寒意阵阵。

我记得,第一场沙到访的那天,我站在马车的顶棚上,眼见飞沙走石滔天滚涌,天幕分裂成两段。沙尘迎面扑来将我头顶稀薄的天穹吞没,沙粉吸干了我眼中所有水份,填满了我呼吸的全部甬道,我听见耳畔细微的碰击声,如战场上亡灵不休不息的厮杀,杀得一片寸草不生。

迎面吹来的风寒凉彻骨,像一把把刀子切割着肌肤,我往冰凉的手上呵气,看白雾在静夜里扑到肌肤上,有些潮,有些凉。温度在雾气没有散尽之前就已经消失。

莫言,虽然在别人面前仍刚强骄傲的像一批悍马,但在我面前,早已没有当初的架子和冰冷。从他重伤被救回到他坚持要跟在我身边再到现在,我对他管头管脚,他照单全收甘之如饴。

常常我会有种错觉,好像我和他,一开始就是这样,已经记不太清楚或者说刻意遗忘了当时的情形,仿佛没有从前没有以后,一直一直就是这样,一直一直都停留在这时刻。

将披风裹了裹紧,我快步走向中央的金色统帅帐蓬。

揭开帐帘的一瞬间,我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

“你、你不是应该在……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些温柔的笑意,穿了件淡紫的便袍,松松扎了个发髻,束冠什么的都没有带,可是天生尊贵的气质加上挺拔身姿宽阔的肩膀,仍旧显得气势不凡。

没理会我的讶异和询问,他三步两步上前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低下头仔仔细细看了看我,说:“瘦了不少。”

我微微纳闷,边关离都城那么远,在后方压阵的他怎么千里迢迢的跑来这儿,朝中纲政军需调度后备支援这些他都不管了么?

“知道你做事总是全力以赴,所以有些放心不下。”他替我解下斗篷挂好,说:“带兵打仗,本就不容易,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军报回来,情势看起来并不太顺利,再加上这里天气又异常恶劣,我担心你太拼命……这三个月你晚上是不是都没有睡?”

我笑了笑,说:“还好,虽然少了点,不过还是睡了的。”

“是么?”他眉头微蹙,一脸严肃,手指托住我的下巴,把脸转向油灯,然后郁郁地说:“眼睛都熬红了……”

“哪里有?”我撇开脸,笑的有些不自然,“我要的东西,你都弄好了么?”

“这么久没见,你……真是一心只记得战事了,连声好都没问……只想着这些……”他摇头叹息。

“我、我……不是……”看着他满面风尘劳顿,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不是没有挂念过他,只是,在他面前,儿女情常我一向说不出口。

“好了好了,知道你心急,所以我才先行一步,”他抬手抚了抚我头顶,柔声道:“刚刚按你的要求赶制好的二十门大炮和五千把快刀已经在路上了,最多再有一两天的时间就到了。放心吧。”

我吁了口气,看着他,认真地说:“辛苦你了!”

真的不容易。这个时代,冶炼技术有限,单铸铁或者是铜都要一些功夫,做成合金简直算是个奇迹。可他硬真的是按照我说的方法,将这个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事实。

“你比我更要辛苦。”他笑的有些苦涩,低低地说:“这些日子与那些东西周旋,很累吧?”

我摇摇头:“还好。只是,苦了士兵,累及百姓……心里,总是觉得过意不去。”

三个月的战争和杀戮,但见尸横遍野,黄沙浸血,断枪折戟、死马破旗,堆积如山。愈看,心中愈不是滋味!

这一切,都拜浦宣若英所赐!

那个野心勃勃的刽子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动用最邪恶的巫术,驱动不属于这人间的死尸和亡灵来对付血肉之躯!

一个人的贪婪欲望究竟有多么的恐怖,竟要用那么多人的生命去陪葬,何其残忍?

稀奇古怪的阵法,残忍血腥的陷阱,惊天动地的厮杀,亡灵的恸哭秃鹫的哀嚎……这一切,犹如最恐怖的噩梦般如影随形,让我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时分手脚冰冷大汗淋漓……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内心的颤抖,伸出手,将我揽入怀中,试图用温暖的怀抱消除我心中的那份恐惧和内疚。

“就要结束了,相信我,一切都快结束了。”

“唉……”

我幽幽的叹息。下一刻,唇上湿热温暖,一个轻柔如蝶的吻落了上来。

我身体僵了一下,一瞬间脑子里是一片空白,身体也跟不上趟,做不出了相应的反应,只是呆呆的立在当场。

“为什么……要让你来承担这一切?……上天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他紧紧拥着我,声音隐忍,闷闷的说。

我吸了吸鼻子,从刚刚的呆滞中回醒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担心,我没事。羽呢?他还好么?”

“嗯,吃了青竹开的药,好了很多,前两个月还是有些癫狂,这个月安静多了,青竹说他的那个病基本上已经控制住了……只是偶尔还会有糊涂的时候,半昏半醒就会叫你的名字……清醒的时候就吵着要见你,宫里的东西被他又摔又砸坏了八九,本来不想让你分心,可是看他那样也不忍心,于是趁这次押送兵器的当,就带他一起上路了。不过他的身体不能太过颠簸劳累,所以我先赶了过来,让青竹和如花带兵护送,随后就会到。”

我点点头,感激的冲他一笑。

若没有他在后方的妥帖安排和强大支持,我在前方不会如此放心,也不能从容应战。

轩辕翼,既像一座屹立不倒的青山,又像一棵撼摇不动的苍松,那样坚强,而又那样细腻温柔,不仅能了解我心底所思所想,还能替我排忧解难,遮风挡雨。

“你就这么出来,宫里头的事情怎么办?”

“放心,我都交给上官老将军和公孙左相处理了。别看你爹爹他是个武将,治国的本事可一点都不比文臣差,交给他们两个,我放心的很。”

“嗯,他老人家怎么说也是三朝元老呢!”我笑了笑,“只是,他的身子骨……?”

“基本上养的差不多了。青竹的本事,通天啊,有时候真让人觉得他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

“神仙就一定能活死人肉白骨么?”我撇撇嘴,有些好笑。

翼也笑笑,又问:“莫言呢?他的伤恢复了么?”

“唔——身子还是很虚,不过,已经可以走动了……”

“那他的功夫……”

“一时半会儿恐怕还没办法全部复原……毕竟关节被打断,韧带硬生生被拉开,筋脉被挑碎,骨殖被碾压,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这些……随便哪一样发生在普通人身上,都是残酷而无法想像的,他能挺过来,是个奇迹……若不是青竹妙手无双,恐怕……”我深吸了口气,说:“我甚至……都不敢奢求太多……只要他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

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稍嫌冰凉的手指:“飞花……”

我反握住他厚实宽大的手,竭力汲取一些暖意。希望他掌心透出的阵阵温暖能驱散我心中的丝丝悲凉。

寒冷的夜,似乎还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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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别责怪我了,我知道一直让大家等不好,可是,真的是因为搬家没网络,上班时间又根本抽不出空来……抱歉,抱歉,非常的抱歉~

从这里开始,已经接近尾声了,最后一部分内容,快了快了……擦汗,爬走……

铜人阵

“这——”我看着正前方桌案上堆积成山的黄折子咋舌失笑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忙呢!人才刚刚到,折子就堆成这样!苦命的孩子……”

我拍拍翼的肩膀,同情地看着他。

“唉,谁说不是……”他仰天长叹,“不过,你既然在,应该是不会看着我一人独劳,是不是?”

“别——”我后退一步,指了指旁边小案上的一沓红色折子道:“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呢!再说,我可不敢越俎代庖,也不想越俎代庖——做皇帝那么辛苦,起的比叫鸣的鸡早,睡的比耕地的牛晚,还要去费精费力的填补三宫六院的空虚——累成那样,想多活两年都难……什么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其实就是一等一的苦差事……我可不想做个短命的皇帝……”

他郁闷的瞪我一眼:“你这是含沙射影说我是个劳碌命累死鬼对不对?”

“尊敬的国王陛下,我哪里敢呀?”难得气氛轻松,我只手抚胸,躬着腰,挤眉弄眼嬉皮笑脸:“再说了,您老人家正直青春,年轻力壮却后宫虚设至今……我看,要那啥,也是因为问题出在精力过剩上……”

“你……”翼举起手,势欲敲我一记响栗。

“报——”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帐外就有紧急军情来报,说敌军趁天未亮突袭,阵势强大,一时间我军前沿将士应对困难。

十万火急,无心再嬉戏,我抓起披风急急向外奔:“走,我们出去看看。”

出了营区,跃上搭建好的视野最好的竹楼,开始观察前方战况。

距大营约十多里开外的沙漠上,尘沙飞扬,血光四起,混乱一片。

夜幕下黑影重叠,仔细分辩,发现敌人竟然用的是铜人阵!

铜人阵,故名思意,就是兵士穿上特制的铜战甲,全身都被厚厚的铜片保护住,只露出眼睛和鼻孔。而拳头部分特别加制,其中一个还安置上了小型弓弩,所以每一击都比普通的攻击力量和伤害力大上数倍。再配上小型战车,减少铜人速度上的弱点,所以很轻易的就冲散了我们预先布好的阵型。

我军虽然是精锐部队,有着出色的战斗力,但夜间作战还是被铜人阵冲撞得四下分散,又被铜人围攻阻隔,没有被轻易打败,却也使不出威力,只能苦苦纠缠,时间一长,死伤加重,明显处于弱势。

“怎么样?战事如……这是什么阵法?!”后赶到的翼怀抱我的龙骨白玉琴失声道。

“铜人阵!”看着死伤的士兵越来越多,我皱眉,屏息提气,千里传音:“击关节!”

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将士听到我的喊声立刻会意过来,迅速改变作战策略,开始攻击铜人手上腿上的关节部位。

“击关节?”旁边翼低咐道。

“对!铜人在四肢部位看似没有弱点,但关节处却是全身活动的关键,只要打坏他们的关节,整个铜人就没办法活动,而铜人里的人自然也就手到擒来。你看……”

转眼的功夫,远处铜人倒下不少,沙场上的战事果然有所改观。

可是余下的铜人看到我们的作战方法,也加强了防守,并且开始变幻队形,战车滚滚,移动加快,使得我方士兵的攻击落空,而他们射出的短箭却在近距离作战中根根命中。

“这样不行……翼,去取火把来!”

身旁翼没有多问,放下白玉琴,迅速飞奔出去。我也没闲着,取来上好的弓箭,将几十只箭头用布包好,沾了油。

等翼回来,用火把将箭头点燃,我提气张弓,对准远处铜人脚下的战车连连发射。

带火的箭呼啸而去,正中战车,被射中的战车跟着烧了起来。

原本密集的铜人阵看到战车烧着,怕被累及,立刻分散开来。

“不行!着火的战车不够多!火势不够猛!翼,你来射箭!”

翼心领神会,提起长弓,压低重心,对准战车,用力拉弦,将黑木弓拉至几乎不可能的形状,满而不发,双眼异常冷酷的瞪视着前方敌人,肃杀之气在眼中流转,整个人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静静等我下令。

我盘膝坐下,凝神运气,双手拨琴,琴声凄厉,如雷鸣电掣,天地间骤然变色,周围气流飞卷,泛着不规律的波纹,四处鼓荡扩散;风在身旁打着旋,逐渐膨胀,越来越快,越来越大,隐含着几乎吞噬一切的力量,感觉就快要脱缰而去。

“射!”

三只点燃的长箭划破黑夜,厉声直飞战车。同时,狂风冲破极限,呼啸着跟随而至。火顺着风势以迅雷之势很快蔓延开来。

风助火长,噼里啪啦,铜人们脚下的战车烧成一片火海。

大型铜人阵虽然在防守和攻击力上的优势显著,但是也有行动不灵活,笨重的缺点。而战车正是为了弥补速度上的缺陷。现在战车烧着了,铜人行动立刻迟缓下来,且阵脚大乱,不到半个时辰,敌军死伤惨重,我军轻易就破了这强大的铜人阵。

天渐渐亮了起来。

寒瑟的风吹起尘沙,飞扬在空中打着圈圈。沙漠的清晨异常冰冷,沙丘泛着淡然的光,破败的旗帜,焦黑的尸体,暗色的血迹,灰烬上冒着的缕缕青烟,模模糊糊还能看到杂乱的脚印……战争留下的恐惧像一个夜行人般只用黑夜掩藏匆匆的身影,或像一只蝙蝠,张开翅膀隐没在黑暗中,在黎明到来之前消失不见。

沙漠尽头已开始露出白色的茫雾,新的一天又将开始。

远远地,东方有些了淡红色,很快越来越浓。暗暗的红色给冷色的沙漠带来了一层暖意。

才几分钟,金色的阳光就从沙丘后洒了下来,我看到了自己的身形,在沙丘上的剪影,清冷、尖锐而独立。已经不复当初的柔软。

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不被击碎,就得变强——我,已经变得不像我。

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这样的。一切一切都不再是我想要的。遇到可笑的事情也在笑,遇到着急的事情也要着急,需要心狠的时候比任何人都狠得下心……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枼国与爱沙国有一位统帅叫上官飞花,她冷漠、冷静、冷酷……所有与“冷”字有关的尖锐字眼都用在了我身上。而流言也说,那个上官飞花呀,可是上天派来拯救苍生的,她爱国、爱军、爱民……所有的伟大和包容都在其中。

但是,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哪个才是我想要的我?又或许,无论哪个模样都不是我……一切像戈壁上的沙,虽然分明存在,却在下一刻被风吹远。又或者是过眼烟云,你不可能记住它的模样,因为云时刻在变幻形状,就像这沙丘,没个固定形象,在一夜风后,被推高或者削平。

想到某个人,在那遥远的日子里,在遥远的江南,曾经沐着微煦的暖风,穿越润湿的街巷,过得自由洒脱,风流逍遥;而如今,却在命运的作弄下,变成一具仍有思维却不能动不能言的、一碰似乎就会碎的标本,这种想法令我倍感苍凉。

沙尘洋洋洒洒,飞过之处苍穹蓝得澄澈明亮,透明得仿佛一捅即破。

天高云淡,阳光不知世间哀凉,纤尘不染一泻千里,洒在那些曲线温柔的弧形沙丘上,看去是满眼娴静温和的光芒,唯有那些晦涩悲伤的心情被生生活埋。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

命运,果真是最恶意的编剧。

噩梦连连

夜,漆黑。

空寂黑暗的走廊上悄无声息地横着几条尸体。

王爷府果然是重兵守卫,尤其入了禁区后,每隔七八步,就有两个铁甲卫士.石像般执枪而立。能看得出来,这些卫士都经过极严格的训练,是百种挑一的高手,就算是有苍蝇飞上他们的脸,有人踩住了他们的脚,也绝不会动一动,而他们一旦行动,却有着极强的杀伤力。

可惜,他们要效忠的人是我的死敌,所以,他们的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

收起剑,我快速掠过长廊,在下一个拐角处以极快的速度发出致命却不见血的攻击。

又是两条尸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没有声音。没有血。空气中只弥漫着淡淡的死亡的气息。

已经快要接近地牢了,手上的绝情剑却不沾一丝污秽,干净剔透,在夜色中泛着淡然的蓝光。

消灭掉第一批在地牢门外把守的锦衣卫士后,我悄悄吩咐道:“青竹、羽,你们在外面看着,我跟莫言进去。”

禁区外,我留下了如花和离离,现在留下青竹和羽。

“好,你们小心些。”

重门严锁,光线昏暗,地道狭窄潮湿,牢中寒冷阴森。

九寸厚的铜门共有十三道,道道重兵把守。

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绝情剑旋舞翻卷,剑气锋利,干脆利落地解决掉路上的层层阻挠。

钥匙,是从当值的侍卫长身上解下来的,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剑气已经刺穿了他的喉咙。

杀,杀,杀!!!

因为杀的快而急,牢房里渐渐弥漫出血腥的味道。

近在咫尺,就快能见到上官一刀了!

当最后一道铜门打开时,我急切地飞向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打开门——

“来得挺快的嘛……”拖得阴长的尾音,不怀好意地在门内响起。

像是被人从头泼了盆冷水,我一下子凉透了,血液似乎都快要凝结。

一条黑影背着昏黄的灯光,舒服地坐在宽大的靠椅上,似乎还在把玩着一缕被踩在脚下的软垂身体的头发。那具身体,身形蜷曲,面朝里,看不见容貌,可总觉得熟悉。

另外,在那人身侧,有两道长长的身影立在两旁。

我的心在看到左面那道身影时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上下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膛一样。

那样的风姿,长身而立,如玉树临风,潇洒飘然的姿态,除了他,绝无二人。可是,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阔别许久,想不到还能再看到你的飒爽英姿。”椅子上的人哈哈一笑,尖锐的杀气迎面而来,“还真是想念你呢!”

我觉得背脊忽然发冷,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这个声音,曾经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不止一次——浦宣若英!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

我握紧手中的剑:“哼,狐狸也想念公鸡,老狼也想念兔子,不知道你浦宣若英是怎么个想念法。”

“放肆!竟然直呼陛下名号!”右面站着的火云若月喝道。

“哈哈……没关系,”浦宣若英狂笑出声,半侧着身子,挥挥手说,“许久未见,旧人依然如故,直率的性子还是跟从前一样。”

微弱的黄色光线照在他脸上。

没错,是记忆中那张漂亮的面孔,跟慕容流白惊人的相似,只不过他的右眼底下有一颗红得似乎要滴血的泪痣。若这朱砂泪痣换在女子脸上,会让人觉得娇媚精致,引得人愈发怜惜疼爱;可如今放在这张被权力和杀戮扭曲的笑脸上,却无比刺眼,而且令人心惊,也衬托的那双阴柔邪魅的凤眼更加充满了阴森和肃杀。

就因为这个人,我的第一份恋情悲壮的死去;就因为这个人,如画般的药王谷在大火中消失;就因为这个人,忠臣被诬良将被害;就因为这个人,无数的家园被毁,数不尽的百姓落难……

想到他的那些恶行,我忍不住想要扑上去将他砍碎。

“别乱动!”他似乎知道我的意图,冷冷的警告:“你的好情人可在我手上!你要是敢乱动,我可不保证我会不会一下子拔光他的头发或者扭断他的脖子!”

他用力拽着手中的头发一拉,我隐隐听到一声呻吟。

我惊叫出声:“羽???!!!”

“呵呵,怎么,心疼了?心疼就乖乖的不要动!”

“你把他怎么了?”

他邪邪道:“放心,他连头发丝都完好无损!我只是给他吃了些能让他飘飘欲仙好东西而已!”

“你……”我手心出汗。

羽被抓了,那青竹呢?青竹哪里去了?为什么预备好的报警弹没有发射?离离呢?如花呢?……

我心里像是被千年的寒冰包裹挤迫,身体却焦急如火焚。

羽在他手上!

羽在他手上!

我怎么这么迟钝!

我竟然没有发现躺在地下的缩成一团的身体是羽!

怎么办?怎么办?

我感到对面的浦宣若英明显的得意起来,强烈的压迫感和杀气让我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现在的局势,不能硬拼,外面的人不知道处境如何……

想到这里,我立刻动用元神传音:“莫言,情况危及,你先走!”

不对!后面一丝动静都没有!

我慢慢转过身……

身后,莫言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莫言呢??

“呵呵,都这么一半天了,才发现他不见了呀?啧啧……飞花,你的莽撞性子也是一点没变呢~只顾着往前冲,身后的人丢了都不知道……”

我身上冰凉湿透,冷汗涔涔。

心里却像是打翻了热油,灼得痛,痛的急。

我竟然真的没有发现,莫言什么时候不见的!

心中一阵阵的后悔与内疚。

浦宣若英抬手拍了拍椅背,牢房的墙壁忽然动了,移开后,从里面出来一个身高如塔,赤膊秃顶,面如野兽般的大汉,而大汗手中举着一把椅子,椅子上绑着的,竟然就是欧阳莫言!

我大惊失色,几欲上前:“莫言……!”

“站着别动!”他冷冷地喝止了我的行动,“把剑扔了。”

浦宣若英说这话的时候异常清晰。

“你放开他们!”我喊道。

“把剑扔了!”他有一次冷冷地说:“不然……”

他向旁边大汗使了个眼色,就见那大汗张开大嘴一笑,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巨手,缓缓抓住莫言的肩膀轻轻一捏……

我听到卡的一声响,不知道他捏住了莫言肩上的哪块骨头,我甚至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已经破裂成碎片……

我赌不起,也没时间慢慢判断。浦宣若英根本没有给我时间思考。

手一松,绝情剑叮的一声落地。

噩梦连连

浦宣若英眯着眼,道:“很好!”

接着他又转身吩咐:“菩罗,把你的手放到小朋友的膝盖上,要小心些,千万莫要将他的膝盖一下子压扁……”

那大汉的手果然非常听话的缓缓落在莫言的膝盖上。

“飞花,几年不见,容貌大变,功夫也了得啊!说实在的,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呢!难得你这么费心费力来劫牢,可惜……呵呵,现在你是不是很不服气,是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呀?”

“你如何得知我们要来?”

“你计划的的确周详,不过,你也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大费周章抓回了欧阳莫言,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么?哼哼,要不是我让月在他昏迷的时候种下牵魂草可以随时追踪他的下落,你以为他能活着离开这地牢么?!起初我还正在纳闷,什么藏宝图,能惹出这么多风波,折损我无数官员兵将,原来是你在背后精心策划推波助澜……飞花,你太让我失望了……”他扯着嘴笑了笑,笑容灿烂,声音却冰冷如刀:“现在,把你自己的膝盖打碎,动作利落点,像你刚刚解决那些侍卫一样。”

牵魂草,竟然真有牵魂草这种东西!

以前听青竹讲过,牵魂草种在人身上,无论天涯海角,都可以追踪到那人的下落……

我看着他,他身上散发着杀人的危险气息。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的,摆好的圈套让我们往下跳。

看我不出声,他轻轻摇首,嗤笑道:“怎么?怕了?犹豫了么?呵,没关系,你要是舍不得痛,我就让他们伤,一样的。”的

“放开他们,你这个卑鄙小人!!”

浦宣若英掏了掏耳朵,淡然道:“不要这么大声音对我吼,你要知道,他们已落在我手中,你要是还想着让他们活下去,就千万要乖乖听话,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可莫要再作不听话的孩子,否则……”

不能冲动,不能冲动!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是千万冲动不得的,一冲动,他们就得死,只有拚命忍住。

“你现在……究竟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哈哈……”他仰天长笑几声,豁然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以前没料到你真的是个麻烦人物,所以,我现在想要留下你的小命,好让你永远无法再来管我的闲事!”

沉默了许久,我缓缓道:“我虽然不怕死,但要我死在你这种人手上,还真是不太可能——因为,你不配!”

他瞳孔骤然收缩,冷冷道:“你不怕我杀了你的心肝宝贝们?”

“哼,我若不顾他们的性命,现在就跟你拼命呢?”

他抬了抬眉,微徽笑道:“是么?我想你不会是这样的人,你不会不顾忌他们的性命。”

“可若是我死了,他们岂不是更加危险?”

“那是另外一件事了。你若不听话,他们就得死,你若死了,他们的死活也都与你无关了。但只要你还活着,就绝不会忍心见他们为你而死不是么?”

我咬牙道:“你的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可我若是不答应呢?”

他极美的凤目中闪过一丝阴骘,嘴角扯出一个冷酷的弧度:“屈服和不屈服……还真是个难题,不如,让我替你做个决定……”

说着,他抓起地下的羽,抬手将后面案上的一大碗黑色液体灌入了羽的喉咙。然后让火云若月将他扔进了后面巨大的铁笼子里锁了起来。

不到一分种,卧在笼子里的羽突然睁大眼睛,喘息起来,脸上呈现出病态的红润,身体渐渐扭曲,然后开始撕扯身上的衣服,仿佛那不是衣服,而是烫人的烙铁一样。

羽一边撕,一边抚摸自己的身体,从胸膛,滑到腿上……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他的目光已经如火焰般燃烧起来,喉咙里发出连串断断续续的呻吟,身体开始痉挛、蜷曲。

可就在这时,羽忽然一阵抽搐,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口中渐渐出现白沫,眼中也呈现出语言描叙不出的惊骇恐惧之色。然后,他突听一声狂吼,跳起来,四肢疯狂般飞舞、挥抓、杀砍!将一生本领,全身力气都使了出来。但他对面却没有人。

他的眼中只有眼前的空气,他的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他的拳头竟只是打向空中。用尽了力气,竟只是来和“虚空”搏斗,这敌人却是任何人永远也杀不死,打不倒的。

我十指紧扣,指甲都已剌入肉里,满嘴的牙齿,都已几乎被咬碎。

羽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把利刃,在我的心头划出一道道血痕。

“怎么样,还要看下去么?”浦宣若英眼中射出恶毒的光,“那好,我就再让你看看菩罗的手劲……菩罗,给你手上的那位小朋友好好做做全身按摩,仔细一些,任何地方都不要错过……”

“够了!”我抬头,一掌敲了下去,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响。尖锐的痛楚瞬间贯穿全身……

我“腾”的从床上直挺挺的弹了起来,冷汗淋漓,双目紧闭,有一声没一声的尖利喘息着,蓦然伸在半空的手,却在此刻被一双温暖的手稳稳抓住,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飞飞,怎么了飞飞,可是又做噩梦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终于定住了神,缓缓睁开眼,青竹关切的脸映入眼帘。

“青竹……”我声音有些沙哑,“你来了……”

他坐着床沿上,点点头,回过一只手搭上了我的额头,“是不是最近睡不安稳,老是做恶梦?要不要配些安神的药给你?”

“不用。没什么事的。”我轻轻摇摇头,倚上了他的肩,声音疲倦慵懒,“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如花正在跟翼交接押解的那批武器,这两天羽因为路上颠簸,挺吃力,我给他服了一剂药,所以倒的时候还在睡,没醒来。”青竹简单的交待了几句,接着说:“我去给你熬碗甜汤来压惊……”

“不急。你刚到,也累了,休息一下再说吧。”我拉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起身,“什么时候了?我好像躺下没多久……”

“天已经亮了。”他轻轻抚了抚我的发稍,柔声说:“这些天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看,连头发都有些干枯,得给你补补了。”

相见

“是思虑太重了吗?这些日子,很辛苦吧?”青竹低声问:“还是生活清苦?”

我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多半,原因或许不止一个。

如果不算战场上的厮杀,生活其实不苦,我也不是一个会让自己吃苦的人。

只是,从我们成功从王府里逃离出来,一直到今日,虽然才过了几个月,可是经历的事情,却迅速苍老了心境,回头再想起在过去那些简单而快乐的生活片断来,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时间并不太久的,放到漫长的生命中看,只象是一页小小的书签的薄厚。可是,却让我如此疲惫,只想离去。

青竹的手顺着我的头发向下滑,落在我肩上,轻轻把我揽入怀中,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象是一片雪花的飘落,没来及看清来处,也猜不到会落到何处,那样短暂而轻微,我想,也许是我的错觉。

我彻底放松自己的身子,将头埋进他温暖的怀抱,有些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独特的清香,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那时候,在忘忧谷,曾经无数次,就这样赖在他身上,讲故事,谈天气,看月光。

记得那次我煮水给他泡茶,玩心大起,在里头放了一把盐,他喝到嘴里,无奈的看着我,却没有把茶吐掉,只是好脾气的笑。反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伸手要将余下的茶水泼掉,他伸手轻轻一挡:“不,难得飞飞煮茶,稀罕物,又不是毒药不能喝,千万别泼。再说,就真是毒药,飞飞亲自动手做的,我喝着心里也舒服。”

青竹一边说,一边微笑的看着我。和他对视的时候,有一种不用言传,心里自然明白流动的温情。

我的脸因为他的这些话,腾的红了起来。

那个时候,那样的天气,他的笑容,茶的颜色……

何止是喜欢呢。

没有野心,没有权力,没有欲望,没有烦尘俗世的地方,没有痛苦和压抑。让人忘记了世间的不快乐,只清晰的留下那些美丽的画面。

多好。

可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生来就那般贪婪,得陇望蜀,私心极度膨胀,欲望也没有止境,总想伸出手去攫取,夺取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动用一切手段,暴力权势,战争掠夺,把别人的生命看做草芥。

所以……

我深吸一口气,忍着没有叹出来。

青竹仿佛知道我在想些什么,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如果……真的不快乐,我们可以——”

我明白他想要说什么,马上摇头,道:“不可以,一走了之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曾经迷惘过,怀疑过,动摇过,绝望过,但无论如何,我就是没有办法对这片山川土地上的百姓说放弃。

青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我再抱紧一些,胸腔里又缓缓溢出一个叹息。

“花儿,花儿!”帐帘被撩起一角,一个略有沙哑的声音合着清冷微潮的空气从缝隙中刮进来,湿漉漉的像是二月天空的细细飞雪。

“羽!”我从青竹怀中猛的抬起了头,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眼睛。

“花儿!”他喜极而泣,张开双臂不顾一切朝我奔了过来。

敞开怀接住他,忍不住有些哽咽:“羽——”

抚摸着他消瘦的背,我喃喃道:“羽,你……好吗?”

他伏在我肩膀上,半晌,说:“我好,只是,很想你。”

我的心微微一颤。

忍不住捧起他的脸,细细端详。

他变了很多。消瘦的脸颊轮廓更加分明,雪白丝绢底下的身子骨清瘦了不少,往日那种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风流倜傥劲儿不见了,多了的是一份令人心疼的苍白和冰泉一般的脆弱。

“花儿……”羽的手像是探索一件珍宝一样,仔细小心的在我的脸上慢慢摸索,最后,停留在我的唇角,细细的描摹,指尖划了一圈又一圈,微痒。

我低头,看看他的手指,洁净干燥,微显瘦长,没有什么累赘之物。不由的抓住,紧紧的握了握。

“花儿,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地方?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我看着他期盼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羽,飞花这些日子已经很辛苦了,你莫要再给她压力。”帐外一个声音响起,紧接着高大的身影贯穿而入。

我摇摇头,笑了一下,“没关系,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每天夜里,当天空漆黑如墨,闪闪的星子升起来,如那个孩子天真而明亮的眼睛,看的直叫人落泪时;每当我从恶梦中惊醒,眼前晃动着那一家人单纯的笑颜,耳边那小小的孩子稚嫩的喊“姐姐姐姐”时;每次在战场上,看到那飞溅的血肉绽放的血花,让我想起当时那简陋的庭院中盛开的烈烈木槿时;我就会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这硝烟和杀戮,才可以踏在敌人的尸体上碎其骨饮其血食其肉!烈火。鲜血。尸体。屠杀。逃亡。那么善良的一家人,在追兵面前不曾说半句求饶的话,宁可大声痛苦的嘶喊,任刀子毫不留情的砍在自己身上,剧烈的扭曲,抽气,挣扎,血肉模糊,却始终不肯告诉敌人我们的藏身之处。不过半米开外的灶台下,无能为力的我,捂着嘴,无声的痛哭。

“姐姐……姐、姐……一定、要……替我……杀、杀了他们哦……”死去的人,双眼始终不曾闭上……

“……花儿,在想什么呢?”

我眨眨眼,将快要涌出眼睛的雾气逼散,看着羽,认真的说:“就快了,再忍一忍,就好。”

说话间,帐子又开了,并肩而入的正是莫言和——如花!

如花一身行军劲装,站在帐门前,那双黑漆漆闪亮的眼睛仍黑如夜亮如星,眼波流动似星光流转。眼里明明已经含着泪,可是泪盈满眼眶却并没有流出来,倒是含泪微笑。没有动,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唤了声:“飞飞……”

心中千回百转,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应答,吸口气,理了理头发,我随手扯了件大氅披在身上,说:“既然人和军备都到齐了,我们去主帅营吧。我把这些天的一些想法和最后作战计划跟大家说说。成败,大概就在这几日了。”

大战来临

“不行!”翼打断我的部署,沉声道:“这一仗,深入敌军,势必凶多吉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翼,你听我说,青竹擅长疗伤善后,理应在大部队后面处理伤员;莫言和羽身体不好,不适合带兵,所以让他们给青竹帮忙是最合适的。那二十枚大炮,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自如使用,让如花训练二百精兵这次一起带过来,原因也在此。他训练出来的人,自然比我们都熟悉,埋伏在后方由他做指挥,是不二人选。至于你,一直负责统筹调度,与离离联络和处理军政事务,对目前地理地形战场情况的了解程度不如我;可你天生皇家,威仪天下,你在,威信在,军心在,因此让你坐镇大本营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

“在这件事情上,不要同我争了,好么?”我抓住翼的手,诚恳的看着他。

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深吸一口气,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唇边吐出几个字:“总是拗不过你——唉,好吧。”

把我心中一系列的作战部署拿出来微观分析宏观对比修改细节排除障碍,最终清晰严密完整的定制下来后,已是傍晚时分。

帐外,残阳如血。虽然没有风,但奇怪的是大朵大朵的云在天际翻滚着,变幻出各种怪异的形状,在云层背后,落日将血一般凄烈的颜色泼向整个大地。

我站在高高的了望楼上,看着苍茫四野,胸中气息涌动,竟有些哽咽。

就在此时,天边一道红色的影子如箭般急急飞来,看见我,嘹亮而喜悦的叫了一声,俯冲下来,稳稳停在了我的左肩上。

“凤林,辛苦你了!”我轻轻拍了拍肩上缩成袖珍版的小凤林道。

凤林虽有些疲敝,但还是欢喜无限,尖尖的嘴在我身上用力蹭了几下,道:“飞飞,可想死我了!”

我被蹭的有些痒,不由轻笑道:“呵呵,我也挺想念你们的。都还好吗?”

“好啊好啊,就是一天到晚对着小离子那张脸,腻味的我都要吐了!这还不打紧,可他下厨你知道么,做出来的那叫什么饭啊,本来光看他的脸我还能忍住,可是一吃东西,我就真吐了。”凤林装模作样,用翅膀捂着嗓子,做呕吐状,“我好想念青竹烧的菜啊啊啊……”

“哈哈,这话要是给离离听着,你少不了又要被他算计一番!苦头还没吃够么?”我笑着敲了敲凤林的脑袋。

凤林双翅一展,转身将我的脖子抱了个紧,闭着眼睛用脑袋在我脸颊上蹭来蹭去:“呜呜呜~~飞飞你不提还好,提起这个我就一肚子气呀……”

早就习以为常的青竹和如花二人脸上波澜不兴,倒是一旁的翼看不下去,伸手过来想要掰开粘腻在我身上的小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占便宜,混没个正经!”

掰了两下实在掰不开,干脆猛的用力,捏着凤林的尖嘴巴把它一拽,然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被甩出去的凤林在空中伶俐的翻了个跟斗,拍拍翅膀便又稳稳的飞回来,在我肩上窜下跳,对着翼呲牙咧嘴:“喂,找死啊,敢摔你凤林爷爷!飞飞,这个死小子从头到尾就看我不顺眼,又爱吃醋又专横霸道,不如把他踹了算了!省得以后他三天两头给你找麻烦。”

给我找麻烦?我倪它一眼。不过眼看翼就要发火,还是赶快解围道:“凤林,不得无礼!正事要紧。快讲讲,离离那边怎么说?”

一提到正事,凤林马上严肃起来:“有了大熙地下宝藏的支援,事情办起来比想象中要快的多。现在一切准备就绪,三日内便可一举拿下。”

“好!”我欣慰的抚掌笑道,“离离的确是将相之才。”

“哟哟,那我呢?”某个火红物体明显不满,扯着嗓子叽歪乱叫。

我笑道:“你呀,一个急性子,好事还没成,就想着邀功了。还不快去歇着,明天一早返回去协助离离。”

“哦——知道了。”凤林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说。

次日清晨,西北风起,凤林飞去。

夕阳西斜时,云霞满天,惟西北一角有少许黑云。一切在紧锣密鼓的秘密安排着。

“这一次无异于引狼入室,这么做,真的能行么?”灯下,翼仔细研究着地图问。

“兵行险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牺牲看来是在所难免了。”青竹幽幽的说。

“呜——”

我的话还没出口,突然外面号角齐鸣,顿时打破了夜的宁静。翼和青竹闻声脸色微变,看向我道:“看来,敌人也等不急了!”

“走!”披上大氅,我们急向帐外奔去。虽然对敌军来袭早有心理准备,但没相到他们会这么快,一战刚毕,便又来袭,心中不免有一丝紧张。

三人奔上了望塔,只听得号角声从四面传来,却不见敌军人影。四周放眼望去尽是黑暗,只有偶尔零星飞来的羽箭,射在高高的护墙上,提醒着众人敌军就在不远。

墙上的一千士兵闻声早已手持强弩,对准外面戒警。虽然看不见一个人,但仍有不少士兵将箭矢不断向黑暗处射去。见状,我及时出声制止了乱射的士兵。这样没有目标的放箭,不仅无谓的浪费箭矢,士兵更会因为一直没有击中敌人,而士气大减。的

敌军一直没有出现,但营中的士兵均被惊醒,站起来,警戒的望着四周。翼镇定的指挥着混乱的士兵稳了下来,敌军的号角声却倏然而止。黑漆漆的大营四周,再听不到半点动静,仿佛敌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般。

过了一会儿,当警戒消除,众人回营后,敌军的号角声却再一次传来。和前次一样,只有四面响声的号角和零星箭矢,证明着敌人的存在。

我咬了咬牙,看来,浦宣若英今晚是不会让我们休息了。虽然明知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但却偏偏不能不加理会。若是稍有大意,敌人真的攻了过来,便会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刚刚入睡的士兵们又被吵醒,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帐篷,可似乎卯足了劲的上百只号角却再度停止,沙漠上又恢复了宁静。就这样,敌人吹吹停停,如此反复。期间有几次,还点燃火箭,向大营射来。但箭一点燃,便立即成为护墙上蓄势已久的士兵发泄的对像,如雨的劲矢便倾注而去。即使有几只能成功的射出,已料及敌人会用火攻的我,早已对营墙作过一些防火的处理,况且射中的火箭聊聊无几,根本难以产生作用。

经过敌人不断的骚扰,营内的士兵再无心休息,且怒气大盛。

“我军士兵明显已经被激怒了。既然如此,便将计划提前进行!如花,速集合精锐士兵两千,带钢刀一千和防雨器具,在我带领的部队杀出大营两刻钟后,于原埋伏点隐蔽下来;翼,调动五千人马,将剩余钢刀发放下去,在其后布天罗阵。其余部队,死守大营!青竹,替我集合一千名士兵,随时听令!”

吩咐完之后,我冲回大帅篷,取了琴,席地而坐,用气弹奏起来。如果没猜错,西北角那一块黑云就是积雨云,敌军喜欢夜战,那就让你们尝尝西北风加暴雨的滋味吧。琴声推波助澜,一会的功夫,凛冽的西北风呼啸而至,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乌云迅速遮盖了天空,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也随着霹雳的闪电倾斜而下,笼罩了四野。

夜色黑沉,十步之内物体朦胧。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面前,原本躲在暗处的敌人四下窜了出来,急急忙忙找寻躲避雷鸣电雨的地方,结果被营墙上的士兵乱箭射杀。条件成熟了。

此时,莫言和羽捧着我的战甲进来,如花和翼跟在后面。他们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帮我穿带整齐。

“翼,如花,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不可有误!”

听到这话,羽帮我系带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我紧紧握了一下他冰冷的手,坚定的说:“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穿好战甲走出帐篷,听见青竹面对黑压压的一行士兵说:“家有老父母者出列,家中独子者出列,家有妻儿者出列!”

士兵出列,剩下的队伍重整,大约两千两百来人。

“上马,出刀。”我高喊一声,率先跨上战马,手中的绝情剑叮的出鞘,抖动着发出铿锵的声音。

两千多名勇士整齐的跨上了战马,大刀和抢戟紧握手中,目光齐刷地瞧着我,准备听令,随时投入浴血搏杀的战场。

“听我号令,今夜一战,目的直取敌军大营!敌众我寡,须奋力博杀肝脑涂地才不辱我将士风采!”

“杀!杀!杀!”震耳的声音伴随狂风暴雨响彻天地。

战马嘶鸣,刀枪出鞘。

我回头,对并排目送我出营的五人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策马当先,冲出大营,鲜红的铠甲像是暗夜中盛开的血色之花。精壮的队伍随后而至,空中的炸雷、滂沱的大雨遮盖了烈烈马蹄之声。

夜黑风劲、急落的雨点模糊了大地……

杀敌

空前高涨的士气,渴望汹涌澎湃的战场;光亮的刀戟,渴望激烈的碰撞;士兵们心中火花四射,渴望将手中的剑刺入敌人的胸膛。

血花四起。身体里,有一种兽性在蠢蠢欲动。

只要敌人一出现,那种杀戮的欲望就要破巢而出。

闪电划破天空,倾盆大雨浇下。

沙漠的上空笼罩着血气。打杀声不绝于耳。

营区外之前进行骚扰的小股敌军,顷刻间便横尸当前。

群情振奋,杀伐的大刀渴望更多的鲜血。

“兄弟们,冲呀!杀进城,直取浦宣若英人头!”

狂风四起,奔腾的马蹄踢踏着,犹如怒吼的波涛滚滚奔流向前。

百里开外,在城外安营扎寨守城的士兵一边恶语咒骂着恶劣的天气,让他们被瓢泼的雨水浇湿了皮甲,沉重地压在身上,一边还在咒骂着让他们监守的火云若月。谁都没有注意到,狂奔的马蹄由远而近犹如恶浪翻滚,因为雨滴砸击地面的劈啪声和天上惊雷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

“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冲啊!”

队伍如同下山猛虎,汹汹而来。

终于,有人大声呼喊道:“敌袭,枼国军队杀来了……”

将士们飞一样杀到了敌人面前。敌军士兵本能地挥刀进行拦截。

我一马当先,借着战马的冲力,绝情剑率先劈开了三名前来阻挡的骑兵的头颅,又翻手一划,光芒闪动,削掉了另外几个刚刚杀来的敌军骑兵的胳膊,而身后的勇士们也呼啸着猛烈攻击妄图截击的敌人。

大雨声中沉闷的牛角号响起,但电雨雷鸣影响了声音的传播,直到我率领的军队杀到最后一波城外驻守跟前,接应的号角才从远处隐隐传开。

“将士们,紧紧跟上,不要恋战。我们的目标是那里!”我指着敌军营寨后方不远处的城池,战马箭一样射向前方。

队伍不理两侧的散兵,拼命地向前狂奔,象锥尖一样突进。那些几乎没有准备的敌军,还没有象样的抵抗,大多都做了刀下之鬼,还有些为数不多的人惧于我军的威猛,抱头四散逃跑。

我大声一呵,手中的剑磕开最后一个挡在驾前挥砍的大刀,顺势而上削掉了头颅,那人的脖子喷着血沫从马上直挺挺地坠落下去。

距离高高耸立的城墙只有不到一百步远,城中大军显然已被惊动,破空的牛角号声此起彼伏,城墙上的弓箭手已经迅速集结,箭矢也随之而至。一勒马头,我双脚借力一点,飞到上空,调动内息,集全力于手心,双手平平推出一掌——“轰”!高耸的半壁石墙倒塌了下来。在石料塌陷和城墙上弓箭手的哀嚎声中,我稳稳落在马背上,振臂大喊:“弟兄们,竖战旗,杀啊!”说完双腿夹马,率先奋力向前奔跑起来。

战旗在暴风雨中矗立,将士从胸腔里发出震慑敌胆的怒吼,“杀!”

战马嘶鸣,犹如流星般带着队伍没入黑暗中,不断向前搏杀。茫茫天地间,人马就象是沙漠中细小的溪流,越来越窄,但顽强地不断向前、向前。

一重防守,二重防守,三重防守……每逼进城池中央一步,敌军的兵力就越盛,战斗力就越强。

一众将士的身上已经沾满鲜血。有些战士的身躯在旁边倒下。血溅在身上。刀被震飞,就拿起地下某具尸体的武器再战。一点一点,不断向前逼近。

浦宣若英也已经被惊动,大约是听说领兵的人是我,所以从城中最深处的指挥地走了出来,站在远方一处台上,居高临下俯瞰着这场战斗。

而火云若月,则亲自指挥着敌军庞大的队伍,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两千精壮兵士的生命,在这场敌我双方兵力悬殊巨大的战役中,慢慢流逝。

即使我的功力再深厚,也仍然抵御不了如潮水般退了又来退了又至的密麻攻击。尸体成山一般在周围堆积起来,血水流成了江河。一度被鼓舞的士兵们,在漫无休止的挥砍杀斗中逐渐将激情勇气体能和耐力耗殆尽。将士,已经折损了一大半。此时,赢,已经不能成为战斗的理由。战斗,只是为了活下来。什么国家百姓,此时都不具有任何意义。唯一支撑他们还在挥刀的动力,就是人不想放弃生存的本能。杀,杀,杀,杀红了眼。原来,只有在死亡线上行走,才能真正明白生命的宝贵。

“啊——”又一声惨叫在我身边响起,一个多次英勇杀敌的前锋中将倒了下去,用热血与自己从军生涯做最后悲壮的诀别。

忽然,雨中亮起了火把,火云若月那恶毒的声音响起:“弓箭手,放箭,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

伴随着他的话音,一只冷箭急速地射过来,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我身边一个小将无法防范的后背。

根本来不及警告,我伸手猛的一推,“噗……”的一声,箭头穿破我的左肩,尖锐的疼痛逼的我眼前一黑,鲜血顿时流了出来。接着,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

“将军——”一旁的将士慌了神。

“箭上有毒……大家小心!撤——”顾不得箭伤,我仰起右手,挥出网状的剑花,尽量护住身后的士兵,将射来的弩箭打落,一边招呼剩下的人赶快撤退!

“快保护将军,撤离此地——!!”

听到号令后无心恋战的士兵们一边用盾牌遮挡飞箭一边护着我撤退,集体向后杀出了一条道路,纷纷策马飞奔出城,向旷野奔跑而去。

“众将士听令!决不放能过一个逃军!!”火云若月吼道:“若能截杀上官飞花者,赏银万两!!”

暴风雨中马蹄声急。

我军余下不到六百骑兵继续在旷野上奔驰,而身后几里之外则是倾巢而出追击不舍的敌军滚滚铁流,带兵的正是火云若月。他大约觉得我军冲破三重守卫,逼近城中央,对他这个带军大将而言如同自己的脸被人狠狠地剐了一巴掌,所以暴跳如雷;而且现在我又身受箭伤,士兵所剩不多,擒杀我易如反掌,因此他才不顾一切,勒令全军马不停蹄地追击下去。

犹如暴雨般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地平线上掀起了滚滚泥尘,密集如蚁般的敌军骑兵气势汹汹的杀来了。血红闪电,突然而降,将漆黑的天空撕裂成两半。雨,再次倾盆大作。

敌军不断逼近,我军不断逃离。

狂奔,狂奔。血从伤口流出来,染在血红的战衣上。伤口上的毒大约是发作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将军,你先走,我来断后!!” 那名被我救下的小将在大雨中呐喊着:“所有二营将士听令!留下拦截敌军,保护将军顺利回营!”

“不!要走……一起走!”

他却似没有听到般,飞身上了我的战马,不由分说,将我打横一抱,又跨回自己马背,然后奋力一拍,道:“血儿,保护将军,快走!!”

那血色马儿似乎有灵性一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而起,我赶快抓紧缰绳。

而身后的他则重新跳到我的战马上,挥枪折返,冲敌军杀了过去。

“喂……”

已经迟了。

只见他杀到敌军面前,将手中的枪槊舞动的密不透风,不断将四周的士兵骑兵挑砸到马下。他的身上四处鲜血直流,铠甲被敌军刀剑砍的零乱破败,但他似乎对疼痛已没有感觉,仍然拼命地击杀面前的敌人。他的眼睛里已经浑然无物,谁靠到马前枪槊就指向谁,“杀、杀、杀!”最后,十几把大刀、长矛从不同角度挥砍向他,他发出一声吼,“我杀了你们!”手中的枪槊飞出直直贯穿了对面骑兵的胸膛,瞬间他的身上落下了十几种武器,鲜血从身体里四处迸裂而出,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从马上飘落下去,很快就被四周狂乱的马蹄踩的血肉飞扬。

仿佛是被激励了一般,二营的士兵们纷纷冲杀了回去。激战残酷的进行。冲在前面的敌军在几个将士猛烈的挥砍下,不断有人坠落到马下。可如潮如蚁般的敌军却并没有被这小小的人数所阻碍前进的步伐,大部队依旧不断逼近。

落后的兵马被追豺狼般的敌军赶上,也自知这是一生中的最后一战,所以疯狂地挥动手中的武器向迎面而来的人头上、身上狠命地砍去,想用敌人的鲜血换取最后战死的荣耀。这样悲壮的一幕在士兵身上不断上演,有的人武器打折了,铠甲打散了,临死前也要从马上跃起扑到最近的敌军骑兵身上一起滚落到马下,任马蹄践踏而死。

我军越杀越少,敌人越聚越多,视线所及,还在奋力冲杀的剩余将士只剩下百人,个个浑身如同裹在血中,奋力策马向前。

“上官飞花,你今天死定了!!”火云若月一马当先,跑在敌军队伍最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赶马到我身边,仰起手,明晃晃的刀瞬间砍了下来……

大战结束

就在火云若月的刀落在眼前的时候,“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霎时冲天的火光照亮了眼前横劈而下泛着寒光的宝刀。整个沙漠仿佛都随着轰隆的响声而震动起来。

他的刀身因为这一声响而微微一滞,我则轻轻扯起一个笑容。

接着,他的刀,带着无可比拟的凌厉杀气,唰,落了下来。

电!光!石!火!

可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和马却突然消失。

那出神入化的刀法甚至连衣袂的边儿都没沾到。

火云若月大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全力一刀,竟然什么都没有击中,于是他骤然转身,“轰——”又是一声在他不远处炸开。惨叫声此起彼伏。

火光、血光、纷飞的肢体在空中弥散开来。

漆黑的夜空也被照亮。

照亮的还有剑光。绝情剑的光。

刃上蓝色的光芒轻轻移动,一旋,仿佛清冽的冰泉轻泻而下。这一剑,贴着火云若月反手再次挥出的刀,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刺了出去。

仿佛轻描淡写,随手挥出,轻飘飘的甚至比流水还要轻柔,却从最不可思议的部位刺出。此时若有人看见,绝对不会相信,一个人的身体,可以扭转成这样一个角度。

这一剑,看起来也只是简简单单,有一些生涩,甚至到处都是破绽,仿佛随便一挡便会飞出去,却就这样随随便便刺了出来。

火云若月挥刀的手,却忽然停滞,因为他大约是不知该从何下手。

明明看起来破绽百出的一剑,在递出去以后却忽然又有了最不可思议的变化。

原本极其生涩扭曲的动作却变得极其优美流畅;明明极其缓慢的剑却在舒展的一霎那剑锋回转,剑尖如幻,流星赶月般发动起来;明明一眼看到底的动作,此刻却又什么都看不清楚,波浪起伏般接踵而来的劲气倏忽间将整个空间笼罩,排山倒海的压了下来,火云若月甚至连吃惊都来不及,就听“叮”的一声,护在胸前的刀碎成了千百片,而他的人像断线的风筝斜斜飞了出去,扑,落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轰——”身后炮声大作。

“啊——我们中埋伏了,快撤啊!”敌军部队里有人反应过来,嘶声呐喊着。

“迟了。”我吹了口气,剑尖上,血珠滴滴落下,就仿佛天上的落雨。从怀中取出一条白绫,策马而上,挥手间将火云若月困了个结实,顺手绑在马后,向正前方奔去。

“轰——轰——”

炮声密集。

火光冲天。

沙漠上,突然出现无数旗帜,象征着枼国的举翼大鹏在劲风急雨中猎猎作响。黝黑的大炮从地下冒出来于四方不断攻击敌系大军。

而正前方手举彩旗左右挥舞指挥若定的,正是如花!

黑色的炮口,闪出火红的光芒,他们,已经在此地“恭候”多时,只等敌人踏入包围圈,然后一举歼灭!

“轰——”

炮弹射向密密麻麻如蝼蚁般的军队,爆炸声接连而来。敌军队伍被冲乱,受惊的马儿发狂的甩下士兵,四处奔命,那些敌军有的被踩成肉饼,有点则被炸飞出去,有的甚至连尸体都变成炮灰找不着痕迹。

不过,由于我被射伤,情势危急,迫得躲在暗处的如花他们不得不提早出现,来不及等整个阵势围拢,彻底包围敌方大军。为了不让计划失败,提前出现的他们已经来不及将全部敌军拦截,炮弹射程以外的位于比较后方的敌人怕是一时难以全部清除。

雨浇不灭殷红的火光。火海却映红了一张张惊恐扭曲的脸。

漫天的嘶喊声中,是滚滚的浓烟。血腥气焦臭气阴郁的弥漫着。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变得毫无悬念,在大炮无情的攻击和后方大军变化莫测的阵型的横扫之下,敌军士兵根本连一点反击的机会也没有。半个时辰后,当最后一名来不及逃跑的敌兵倒地而亡后,这场一面倒的屠杀终告结束。

雨停云疏,月亮斜挂,繁星满天。

一举歼敌的战士们高唱战歌,兴奋不已。

我骑着那名叫血儿的高头大马伫立在高处,俯瞰着高地下面尸横遍野、一片狼籍的战场。

鲜红的战衣上沾满了血肉,手中的绝情剑也在鏖战中饮无数鲜血而变的更加诡异的幽蓝。雨水洗刷过后的沙场,萧瑟万分。

此战,让浦宣十万大军,大失八万左右,而我率领的与几十倍于己的敌军进行了激战的先锋,逃离敌军追杀后又成功躲过弹雨而活下来的也不足两百人,且个个伤痕累累。马儿轻嘶,哀鸿遍野。

血腥的计划,利用两千多名精兵做饵,将训练有素的炮兵安排在后方及两侧,为了取信于敌人,带队的人正是我自己。终于是将敌军引入了阵里,终于是大杀四方。可牺牲的战士,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不过是一颗人肉做的饵,又会是怎样的感想?

“我们总共才失了两千兵马,飞飞,你真了不起!”

“可是……又死了很多人。”我喃喃的说,眼睛有些控制不住的热。

“士兵为国捐躯是种荣誉,回国后,我自会厚葬他们。”闻讯赶来的翼缓缓道。

厚葬吗?厚葬就可以安抚那些英勇惨死的灵魂了么?

战争肯定要有牺牲,这个计划虽然血腥,但是为了大局的胜利,少少的牺牲又算什么?

可是,他们都是人,有血有肉的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为了你的计划而死去,你不觉得愧疚吗?

战场上生死无常,死亡是必须经历的。没有代价,怎么可能轻易达到目的?而且,这是尽快结束战斗,牺牲最少的一个计划!

真的是么?这样的计划真的是最少的牺牲了么?那你脚下的那些又是什么?八万人啊!累累的白骨都可以堆成连绵的山峰了!

战场,就是这么残酷。牺牲才能换来胜利!战场上,谁能活下来才是强者!如果你永远有这种妇人之仁的想法,这场仗,永远都不要想结束!

可还是死了八万多人啊!人命真的那么不值钱么??

心里有两个声音不停的争吵着,厮扯着纠结着互不相让攻占大脑神经,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胸腔再也承受不住翻腾的血气,“噗”的一声,腥腻的液体从口中喷了出来。眼前异常眩晕,身体无法自控地从马上飘落下去,隐约听见一旁翼的惊吼:“飞花……”

意识一阵混乱,心魂飘飞了起来…

逼供

“飞飞……飞飞……”

“飞花……”

“花儿……”

“飞飞你醒了!”

呼唤声由远及近,景物从模糊到清晰,终于声音与容貌完全重合,一张张脸上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灯光温柔的照耀着,给每一张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眼睛左右看看,确定自己已经在大营帐内,我稍稍动了动,觉得身上有些酸,肩上的伤口一拉扯,又有些痛。

吸了口气,心口依旧有些闷,我轻轻道:“如花,替我倒一盏酸梅汤来……”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疲倦慵懒,有种说不出的困。

“好,好!”如花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花儿,花儿你终于醒了!”羽张开手臂想要抱我,可看见我的伤口,又硬生生的把胳膊手起来,只是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微微笑了笑,道:“大家都还好吧?”

“飞花,现在感觉怎么样?”翼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问,“你从马上昏过去,整整一天,把我们都吓坏了。”

帐门口有瓷器相碰的声音,如花捧着一盏乌黑的酸梅汤进来,青竹赶快将我小心扶起来。

“不打紧,就是有些累。”我就着如花的手喝了一口,身子倦倦的,靠在青竹身上,闭了眼,淡淡道,“让大家替我担心了。那会儿可能是体内残存的毒性发作了,虽然我吃了出发前青竹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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