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城楼，缓缓走下来一个单薄的人影，在那些沾满血迹的巍巍城墙映衬下，穿着盔甲的女子，此刻却薄得像一阵风一吹便可以扬起的柳叶，然而没有人可以知道，那样的纤细里，蕴含着风刀霜剑人心世事都不可摧折的无双坚硬。

陆无双抬起头，在初生的阳光下微微眯起了眼。

她始终没有眨过眼，因为她怕一眨眼，眼泪就控制不住掉下来。

左南祁的难她懂，知道他有救自己的心，这让她多少有些安慰——那样千夫所指的路走过来，坚刚如她，也不能不心生苍凉，还好，这样滔滔的敌意和仇恨里，还有一个人的真心懂得，来温暖她。

世事炎凉，不外如是。

陆无双边走边脱着身上襄国士兵的盔甲，说真的，身盔甲穿的真的不舒服， 此刻脱了，到也好。

此刻陆无双身上也只着了一身白色的中衣，和城楼上的连城公主，有着明显的对比，因为这身中衣上，沾有敌人的血，但是此刻却提醒着无双，这有多么讽刺！

城楼下，百姓都聚集在了这里，连绵的人群，竟然一眼看过去没有边际，和这庞然大物比起来，陆无双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瞬间便可以被淹没。

她毫无惧色的走下去，脸上竟然还挂着淡淡的微笑，城楼下还有一些守军，此刻本该对着敌人的武器，此刻却对着她瞬间竖起的刀枪之林，满满都是戒备和敌意的目光。

他们难道忘了，自己手里的武器，还是自己亲手交给他们的吗？

两旁有些百姓看着她的眼神，都觉得心里颤了颤，不自觉的低下了头，陆无双毫无笑意的笑了笑，抬起脚无视他们走过。

她身上的气息，让人感觉到高不可攀，她明明穿着最为普通的白衣，却让人觉得神圣不可侵犯！

一些本来想要冲上来的百姓，远远的看到她之后，便退了开去，陆无双每往人群中前进一步，百姓就后退一步，路，慢慢被让了出来。

之前家里有亲人去世的百姓也赶了过来，在长街之上，这些人都统一穿着白衣，以妇孺居多，她们都沉默而死寂的看着她一步步走下来，她们握紧拳头，目光狰狞而狠毒，那些恨意如箭根根射出，每根都将她射个透心穿，血肉淋漓的穿过她娇小的身体。

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一条耻辱的路。

；；几乎陆无双每走过一步，她身后的那些失去丈夫的女子，都会爆发出一句辱骂，就着手边的东西狠狠扔向她背影——她们捡着所有能扔的东西，扔在她身上！

陆无双腰背挺直，头也不回，她的束发乱了，被无数石头砸歪，有点滑稽的挂在那儿，她的袍子很快溅满了污秽，已经遮住了之前上面的血迹，她看也不看。

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之前左南祁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你的慈悲，总有一天会让你后悔！

可是，如果还能重来，她还是会这样选择，她还是不会——后悔啊——路再长，总会走完的……

“站住！”

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喊。

是左南祁。

他再也无法忍耐这一刻的压迫和窒息，无法忍耐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陆无双在这条充满屈辱的道路上走下去，看着她满身的血污和污垢，看着她一步步离去的单薄削瘦的背影，他便觉得整个脚下人都在天旋地转，那些呼啸而去的石头，都似一点点砸在他心上，轻轻一砸，四分五裂。

他冰冷而有力的喊道。

“她是我左南祁的妻子，今日有人敢伤害她，我绝不会放任不管！”

陆无双豁然回头！那一声越过喧闹的人群，清晰的传进陆无双的耳中。

那一声极具洞穿力的嘶吼，如同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呼啸挥来，狠狠撞向她这一路来早已摇摇欲坠的忍耐坚持。

她终于，泪流满面。

她笑着看着左南祁，眼泪却止不住的流着。

她昂头，日光射过来，左南祁可以清楚的看见她眼角晶莹的泪珠，还有眼底的那抹坚持！

她昂起头，抬脚，轻轻迈出，这一步迈出，便永不可收回。这一步迈出，也许她将永远逃不掉那个人的桎铐。

甚至，再也不能见到这个身后喊她名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