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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却不便走,又周围巡视了一番,确认再也没有旁人,这才嘱咐留守的哨兵好生警戒,自与傅山一同回转不提。

到得寨中,便听说惠登相正请两名使者在五马堂用席,当下直接赶去。一进得门,便听吵闹声喧天,大柱大梁两兄弟划拳吃酒,不亦乐乎。桓震平时治军甚严,将士若非轮休,绝对不许饮酒,即便轮休日小酌,也绝对不准划拳。因此过天军中兵士,看着这两人划拳呼喝,都是大皱眉头。刘黑虎更是脸色发青,他生性好酒,自从担任了惠登相的亲卫队长以来,便给桓震禁了酒,肚内时时发痒,眼见旁人如此痛快豪饮,哪里能不窝火?

惠登相见桓震进来,冲他抛了个眼色,便向王氏兄弟告罪离席。那两人正吃喝得痛快,哪里还管惠登相走是不走。桓震候他出门,低声问道:“怎么了?”惠登相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道:“大哥你瞧。”桓震接过打开,却是王二那里写来的,大意是与惠登相叙说乡里之情,跟着便说自己现下杀了县官,拉杆起事,要惠登相率部前去投奔。桓震看罢,冷笑道:“好轻巧话儿!那王二怎地如此不晓事,我小五台距离白水何止千里迢迢,如何投奔?再者说,过天军能有如今三千五百人,也是咱们自己弟兄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焉可一旦与人!”其实桓震不愿投奔王二,心中是另有一番打算。他知道以后的历史发展,农民军纵然一时得势,终究坐不稳天下,占山为王虽然一时痛快,但却并不是长远之计。惠登相犹豫道:“话虽如此,但天下穷人总是一家……”桓震嗤道:“你瞧里面那两个人,可足以成大事么?二弟,你若只想占山为王,喝酒吃肉,那便去投王二可也,这等些许小事,不须做哥哥的给你帮忙。”

惠登相一怔,没明白桓震话中之意,反问道:“大哥,你说什么?”桓震平了平气,又道:“二弟,你说咱们在此自立一方,究竟为了什么?是为了自己快活么?”惠登相昂首道:“那自然不是!”桓震笑道:“那么你说,是为什么?”惠登相张大了口,答不上来。

桓震叹道:“你不知道,是么?其实我也不知道。”瞧着远方,道:“只是我却知道,这天下的每一个人,都应当好好活着,这天下的每一场仗,都是不应当打的。”惠登相奇道:“那怎么能?我不去杀贪官,贪官便要来杀我;我不去打人,人便要来打我了。”桓震长叹一声,并不回答。良久,方道:“也罢,便由得兄弟罢。”他所以答应,一则是不忍伤了弟兄情谊,二则也是自己心中实在迷茫,不知是非对错,何去何从。惠登相挠挠后脑,又说了几句闲话,当下寻傅山写回信去了(所以不要桓震写者,某些人的毛笔字实在见不得人也)。

虽然原则上答允两军合并,但是小五台距离白水如此之远,要过天军搬迁是决不可能,王二也不会请他们来自己的地盘上与自己抢夺势力范围。因此两军虽然订立了名义上的联盟,过天星奉王二为主,但在过天军中,仍旧自成体系,原有编制一概不变,惠登相仍做他的大将军。桓震本没有军职,正好无升无降。

在桓震本意之中,是以为这个所谓结盟不过只是纸上的功夫,并不可能真正实现的。岂知那王氏兄弟带了傅山代笔,惠登相按指印的盟书,以及许多过天军赠送的金银财帛返回白水之后,王二竟然很快又派了一起人来,这次却是派来“接收”过天军的。来的共有三个人,连上次的王大柱王大梁在内,另外还有一个叫做马上飞的,想是绰号,却没人知道他本名是甚么。这三人之中,却以马上飞为主,此人甚有心计,一来小五台便要惠登相带着他东看西看,直到第三日晚饭后,方才说出王二要他接收过天军的事来。桓震向来不喜应酬,加上对这个半秃子马上飞很是讨厌,因此只露了个面便逃席而去,傅山推说头痛,根本不曾来。与席的全是各营的指挥,以及少数几个把总。当下众指挥、把总一听这话,登时便炸开了锅,险些连酒桌都掀翻了。惠登相见状不妙,连忙宣布散席,安顿好了马上飞三人,立时来寻桓震,将事情大略说了。

桓震一听之下,便觉这王二实在太过异想天开,难道派这三个人赤手空拳,单凭三张嘴,便能这般轻巧地接收了五千大军(这段时日内过天军已经发展到五千了)么?下意识地只觉根本不须理睬。不料惠登相却一力主张忍耐退让,道是同反官府,何必自己人先起干戈?两人来回言语驳诘,几乎便要撕破脸皮,吵了起来。桓震努力压制怒气,道:“然则二弟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五千将士拱手相送了?”惠登相道:“怎能谈的上拱手相送?想那王二爷在白水杀官造反,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咱们就算归了他部下,也不是甚么辱没名头之事,何况早前定盟之时,不是早奉王二爷为主将了么?他既是主将,派遣一二人前来管辖部众,那是理所当然之事啊。”桓震气极反笑,道:“好啊,好得很!”伸手一掌击在桌上,只打得茶杯跳了起来,冷然道:“咱们这支队伍,原本便是二弟你的,大将军是你,却不是我。现下你一力主张顺从王二,我本无缘置喙。只是我有个宿年毛病,生性见不得秃头,那马秃子若在过天军中掌权,我只好归隐山林,做我的逍遥翁去。”

惠登相愕然,道:“哥哥此言何意?兄弟能有今日规模,大半是仰仗哥哥策划,岂能一旦弃兄弟而去?”桓震摇头道:“你也知过天军有今日规模,是多得我策划之力。然而你想,那马秃子一旦掌权,他是王二手下亲信之人,可与你我弟兄不可同日而语,二弟,你以为他还能容得哥哥我策划军中事务么?”惠登相茫然道:“那怎么会?就算小弟不是大将军了,哥哥仍旧还是军师啊。”桓震只觉他性子直得恼人,正要大发脾气,一转念间,却又忍住了,道:“我这一边暂且慢谈。我来问你,各营的指挥,各哨的把总,都知道这桩事情么?”惠登相想了想道:“今日席上,马上飞说明此事之时,各营指挥都在,把总也有四五人。”

桓震暗叹这马上飞心思狠毒,他既然要接管权力,本当暗地里悄悄与惠登相商议才是,现下他故意出其不意地公诸大众,分明便是要扰乱军心,从中取利。想到“从中取利”四字,不由得心中一动,想到:就算过天军军心大动,那马上飞又能取甚么利了?如果说王二派他前来是为了接收惠登相的军权,那么尽量保持军心稳定才更有利于权力过渡。马上飞这样制造混乱,究竟对他有甚么好处?一时间满脑子回响着这个问题,竟没听见惠登相在旁呼唤。

他愈想愈觉不对,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一把抓住惠登相,喝问道:“那马上飞当真是王二派来的人么?你有甚么证见?”惠登相给他问得一愣,随口答道:“有王二爷的亲笔书信啊。”桓震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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