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第二章 前朝一场梦(2)  墨宝非宝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那时的她不知明日生死,也不知,她已成了他永远无法还清的命债。

****

第二年课业结束,公寓热闹了不少。

又有一批新的留学生被送到这里,大家也会说起国内形势,会讲到宋先生遇刺。

“宋先生家境贫寒,可当袁世凯派人送给他一本空白支票,保证永不退票,却被他拒绝。先生之志,在家国!我辈当效仿之!”

“对!如先生所说,‘死无惧,志不可夺’!”

有泫然泪下者,也有义愤填膺者。

可如今大总统手握重兵,谁又能奈他何?

沈奚听着,猜想,自己父兄当年是否也是如此,才落得最后的下场。

这些人聚在一处,常彻夜畅谈。

那时沈奚已经选读了外科,除了给傅侗文写信的时间,不舍昼夜苦读,从不参与他们的谈话。相熟的留学生里,也有一位男同学和她同专业,叫陈蔺观,倒是和她很投脾气,两人平素不太说闲话,但凡开口,就是课业。

两人你跑我追的,学到入魔,上课做不完、画不完老师提供的模型,下课补上。不满足于解剖课、实践课课时,就由沈奚做东,这位男同学想办法,出钱去买通人看手术,积累了不少珍贵的手术及解剖画。两人对珍贵资料,都算得清楚,锱铢必较。

陈蔺观家境贫寒,钱大多是由沈奚来出。有时钱用得多了,沈奚也会抱怨,昔日在烟馆有无人领回去的烟鬼尸体,真是活活浪费了。所有花费她都会记在账上,让陈蔺观记得日后要救活多少中国人,为傅侗文积福。

婉风觉得沈奚学得过于疯魔,会想办法将她绑出去,听歌剧,看电影,她对这些并不十分有兴致。后来她迷上了心脏,可却能教她的人在这个学校却没有。

教授也说,血液汩汩而出,心脏无法停跳,在如此情况下手术,难度极大。

“上世纪有人说,在心脏上做手术,是对外科艺术的亵渎。谁敢这么做,那一定会身败名裂,”教授在课堂上笑着,摊开手,“可已经有人开始成功,坚冰已经破除,我们会找到那条通往心脏的航路。”

大家笑,对未来信心满满。

等到了第三年,她顺利完成了学业。

教授问她,是否准备继续读下去?若她止步于此,在专业上很是可惜。

她举棋不定。

傅侗文从未说过对她未来的安排。

这一夜她在灯光下,翻看着自己生物学的笔记到快天亮,终于从笔记本下抽出早备好的信纸,给他写了一封信。这是她头次提及“今后”二字,想是内心惧怕,怕他会说“后会无期”,或是再见到“不宜再见”这样的字眼,她遮遮掩掩,写满三张纸也没明白。

这一回,又从夏盼到冬。

那晚,婉风和顾义仁都受邀去了基督教家庭聚会。她又去和陈蔺观切磋血管缝合术,转眼天亮了回到家,倒头就睡。再醒来已是黄昏,他的信被当作礼物放在地毯上。这一看到不要紧,沈奚人连着棉被滚下床,狼狈地又抱着信和被子爬回去。

床头柜的抽屉底层,放着专门裁信封的刀片,今年快过去了,才算用上这一次。

小心裁开信封,抽出纸,依旧是三折。

她心跳得急,手却慢,打开纸,又是短短一句:

我不日将启程去英国,归期不详。至于你的学费,无须挂心,可供你到无书可读之日。如有需要,可与你身边人说,会有人为你解决。匆杂书复,见谅。

傅侗文

七月七日

一看这日期,沈奚猜到,他没来得及收到信,就已经动身了。

沈奚将棉被裹住身子,脸埋在枕头里。

褶层里消毒药水的味道挥之不去。

他去英国去,是为生意还是为什么?还是有什么红颜知己在异国等候?思绪一旦到了这里,越想越离谱。饥肠辘辘,满脑子他要在英国娶妻生子的念头,沈奚再躺不住,翻身下床,勉强算是穿戴整齐,下了楼。

“我必须马上吃点东西,吃点中国人该吃的。”

沈奚三步并作两步,从楼上连跑带跳地下来,前脚刚落到了地板上,就看到了客厅里坐着的人。她一时收不住,很丢人现眼地撞到了扶手上。

公寓的开放式客厅里,坐着几个人。

都呈众星拱月的姿态,将那个男人围在了当中。

傅侗文握着个茶杯,灰黑拼色领的西装上衣敞开着,露出里边的马甲和衬衫来,领带好看,衬衫的立领好看,人也……遗世而独立,佳人再难寻……

天,这是什么要命的话。

幼时跟着家里先生读的书都白费了。

莎士比亚歌德托尔斯泰,李白杜甫白居易,血管缝合血栓止血带……

我该说什么?

沈奚忘了身处何地,身处何时,前一刻还在构想他在英国的风流韵事,此刻却面对面,不,是隔着十一……十三、四步远的距离,彼此对视。

傅侗文饮尽手中的英式茶,将白瓷杯搁下,不咸不淡地取笑她:“没想到,弟妹在这里还过着中国的时间?”

为强调这句调侃,他望了眼窗外。

已近黄昏。

一抹斜阳的光,从窗子透进来,落在他的西裤和褐色皮鞋上,仿佛洒下了金粉金沙。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